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

Space Is Human

空間是人性的   Paul Matthews/陳脩平譯 Posted on Dec 28, 2011 in Movement Academy Project 


1921年, Fritz von Bothmer 受Rudolf Steiner之邀,為斯圖嘉特的華德福學校發展體操教育。Bothmer覺得自己無法擔此重任時,史代納只是建議他"享受"這份任務。順著這樣的建議,他漸次發展出一系列給兒童的體操練習。他並不從動作的抽象觀念入手。而就是從動作本身開始。他開始問一個問題"什麼是人類真正的動作?"由此開始,他觀察不同發展階段的兒童。了解這個源頭的問題,也讓我有勇氣從事成人及兒童的體操教學。Ralph Waldo Emerson 在一篇論自然的散文裡寫道"人類本是渺小如侏儒,只有當被靈性充盈消溶時,人類的存在才能以其充沛的流動佈滿虛空"這或許看來只是一段美麗的文字,但 Bothmer 也有類似的直覺感受,他開始尋找實際可行的方法,讓這樣的認識可以啟發人類的動作。他無法接受"人類肢體"(William Blake用語,後以布雷克稱之)只是一組機械般的槓桿在抽象的空間中運動,那是古老的"Swedish Drill"學派的看法。但Bothmer 的見解是,人類的意識向外伸展,穿透我們的指尖;而空間觸及人類的身體,直入我們的內在。那由光而來的整全智慧以其振動的結構支撐著人類的存在。
如果你看著兒童的身體動作,就可以清楚看見這樣的空間經驗。想像八歲的孩童第一次進入體操館,一開始動作怯生生的,但有著與生而來的優雅和流動性。他們幾乎還沒被地球的重力拖住。跨過平衡桿時,他們有股內在的信心,知道宇宙空間會撐持著他們。遇到阻撓時,他們和障礙物玩耍。他們不被障礙物阻擋。體操教師只需要連結那在孩童內裡運動著的東西。還不需要有正式的動作練習,可以鼓勵他們由日常生活的圖像來發想-伐木,搖鈴,搭屋,越過千呎深的峽谷而下方有鱷魚等等,就是孩子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想像,許多的活動也可以搭配簡單的韻文導引成韻律活動。當然,當孩子漸漸覺知到自己是分離的個體時,他們也會失去前一階段那種自然而然發生的動作,而需要進一步的挑戰。Bothmer認識到這點,他設計的練習也配合他觀察到的兒童發展。相較於之前的"自由表達"無疑地,這階段的孩子需要較規範性動作。但他並不發明那些動作,他會說他是發現了那些藏在人性裡的動作。
發現反重力(LEVITY)
Bothmer 的第一組正式練習仍是在玩耍的氛圍裡-"在輕與重之間玩耍"在水平線下與上之間玩耍(水平線是以手臂向側伸展形成的)"一開始,上帝創造了天與地"-這兩極形成了我們創意活動的空間。一般來說,人們只認識到地心引力這種作用力量,但Bothmer 堅持提出另一種看法,那是一股支撐的,向上提升的輕盈力量-"LEVITY"很難找到一個語詞來表達(主流科學幾乎還沒開始這樣的研究),但是若我們想要超越現行物質化傾向的的運動觀,我們就要嘗試把它說清楚。一個可能的表達方式(雖然太過簡化,但我覺得十分有幫助)是從投影幾何衍伸而來的:
[圖-關於中心點的兩種體驗]
這張圖給予兩種關於中心點的不同體會-一是放射爆破式的,另一則較柔軟,具有支撐力,由週邊的空間向內縮而形成的。這正是布雷克想表達的,他寫道"你嗅聞眼前花朵的芬芳,而無人知曉如此細微的花心如何能散放出馥郁香甜的氣味,人們忘了,在中心之內永恒敞開     不朽之門"這兩種中心的體驗也是體操練習的兩種可能性。當我們做重量訓練或身體雕塑的動作時,我們是從中心向空間突刺而出;我們與他人和空間相遇,把他們當作分離的他者,像是異於我們的存在。我們的生活中有這麼多事物把我們向中心擠壓-車陣裡的噪音,受迫於時間的追趕等等。現代的許多體育活動-馬戲訓練,對競賽之重視等-更進一步加強了這種向中心擠壓的傾向。我並不想將這一類的活動視為完全無用。要在這世界裡強韌地生存,當然必需要能夠站穩一個立場,與他人相抗衡來測試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一直在幻想夢境中。然而,這樣的緊逼情況到了某一個程度就會違反了人性。我們變成受制於自己的肌肉,而不是讓它們為自由靈性而工作。 
諷刺的事是運動員使用類固醇的現象,人類完全地為著外在目的而犠牲,我們可以問-是人還是用了藥的人體機器破了世界記錄?多年前,我曾在電視上欣賞奧林匹克比賽,年輕的體操選手Nadia Comeneci在平衡木上的表演。我與世界上其它千千萬萬人一起屏氣凝神地欣賞著她動作中的優雅美麗。播報員也同樣著迷並讚嘆道"哇噢!想想她的神經元必需多麼迅速地工作著,讓她可以做出那樣的動作!"這又讓我倒吸了一口氣-思及我所注視著的美麗竟然與Nadia    內在深處的存在無關,而是大腦裡一些高度程式化的機械裝置的呈顯。 
Bothmer注意到在我們身體上過度強調這種放射式的中心,會導致肉體的緊張、綑綁住意志的力量、並可能帶來突發的暴力或野蠻行為。他開發的練習帶著生動的想像畫面,使我們可以開始安住在另一種中心之內,被週遭的空間所包覆,被鑲嵌在空間的律動裡,而不是在無垠的宇宙中感到渺小和微不足道。這聽來很怪,但這其實是我們每日經驗到的一部份,除非我們對其缺乏覺知因此忽略了這個感覺。無論是洗個手的姿勢或是體操動作,其實並無法清楚地從一個人的動作中看出,他是否帶著身週的空間一起運動,有韻律地回應著空間,還是切斷與空間的聯繫而動作-只是一小叢肌肉及骨頭跌跌撞撞地工作著。事實上,我們開始找尋一種語言來描述,比如我們說某人的動作似乎"被綁在大地上",或是另一人的動作帶著"一股輕盈之氣"。 
體操老師可以更有意識地、務實地應用這種直覺式的語言。例如,在給較大孩子的一組Bothmer體操練習裡,地水風火等四大元素的特質是一系列動作的基礎。在我的工作中,我可以了解所有這些練習的關鍵,真的是對應到人類動作的每個面向。我們可以觀察孩子的身體動作並判斷他是缺少哪一種元素。兩個最顯著的例子,一是看起來過於土相,骨骼的特質太多,過於僵硬,在姿勢轉換過程中缺乏流動感;另一是太過水相,缺少背脊骨的支撐。古典的理想中認為真實的人性裡應該是這四種質素均勻地混合。了解孩子動作展現出來的特徵,我可以依循觀察結果調整練習方法。我會要求孩子誇大水相的特質,把肌肉從骨頭中釋放出來。或者我會鼓勵他們大方地填滿空間,使得他們的動作不再那麼閉鎖在身體裡。
遇見重力(GRAVITY)
我之前提到年幼的孩童帶著天生的平衡感與和諧感。然而,成長的過程中,他們與這些天生的感覺分離了。人們越來越傾向被地心引力攫取。女孩的體型改變,變得沉重;男孩竄出長長的四肢(較女孩稍晚),而且沒辦法指揮它們。你可以說到了青春期,孩子才第一次站穩在大地上。這通常是一段令人困惑的歲月。他們的動作變得十分具有自我意識;好像所有的人都盯著他們看。直到此時,他們才從剛才提到的那個放射狀的中心向外注視這個世界。他們常常會失去平衡感。一年前可以不加思索一躍而過平衡桿的女孩,現在突然恐懼地不敢抬腳 ,因為她無法信任水平面會支撐托住她,她向內在收縮,試圖在內裡找到平衡。這些年輕人需要重頭學習他們與空間、時間和地心引力的關係。 
也可以說所有Bothmer的練習就是在為這一刻作準備。一開始在輕與重之間的玩耍,現在變得更幾何學式的,要求對人類存在的三度空間更有意識。孩子是漸漸地被拉往地心引力的方向下墜,切斷那些在空間中支撐他們的東西,然後再一次找回它們。你可以這麼說,幼童似乎是在充滿光的國度裡,而青春期的孩子則下墜到物質世界。讓青少年在體操裡經驗這種墜落是至為重要的。不要讓他們迴避這樣的練習。希望這些早年的練習,還會殘留一些記憶陪伴孩子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直到他們能再一次在世界裡自由伸展。 
在這個階段,有些青少年會想更有意識地做體操練習。他們想要測試自己的力量、技巧和勇氣。我們可以利用體操器材來滿足這些需求。鞍馬、平衡木或是攀爬繩索對青少年是絕佳的挑戰,幫助他們克服總是拖著腳步走路還有昏沈缺乏活力的情形。奧林匹克體操競賽項目裡的某些部份的確是過於僵硬,但加上一些Bothmer體操裡運用到的想像力,我們可以來重新審視這些運動項目,讓它們變為更加人性化。 
當然也會有另一些青少年開始去問"為什麼要我做體操?""體操對我未來想成為海洋生物學家來說有什麼助益?"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當我聽到這樣的問題時總是心情為之一沉,因為這通常代表著這些年輕人初生之時的律動喜悅已然消耗殆盡。我當然是有答案的,但很難找到年輕人能接受的語言來回應("唔,你可以在水底下做體操,秀給那些魚兒看!")
還原赤裸
英文的"體操"一字(gymnast)來自希臘文,原意是"赤裸"(naked);也許是因為古代希臘人是如此投入在身體運動中。我引申為在體操練習中,我們要學著剝除動作中的個人特質和特殊性,試著像一個赤裸的人一樣地站立在大地上。我並不是要過度浪漫地詮釋古代希臘的奧林匹克運動會(我了解那些專業的角力選手常常嚴重地互相傷害),但他們盡可能地展現希臘時代重視的人類美德-真、善、美-這些特質在現代的體育教學思維裡並不總被認為是重要的。不過這些希臘人明顯地啟發了Bothmer和近年來持續發展體操教育的人們,在一些校際聯合舉辦的奧林匹克運動會裡培育著這些美德。 
古代的奧林匹克運動會是一個宗教性的儀式,獻給奧林帕斯諸神-特別是宙斯,他的雕像(由希臘著名藝術家Phideas所創作)佇立在神殿中,頭上戴著橄欖葉花環。贏得桂冠是需要五項全能的,不是聚焦單一項目,而是綜合賽跑、跳遠、角力、擲鐵餅和擲標鎗,勝利者即代表完整平衡發展的人類。我猜想這五個項目是否是獻給五位不同的神祈。賽跑是獻給墨丘里的?(譯註:Mercury墨丘里是羅馬神話裡的神祈,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賀密士Hermes,Mercury也是水星的意思)宙斯因其閃電的形象,是與標鎗相關?還是宙斯之女雅典娜?至於鐵餅呢?那當然是太陽神阿波羅每個清晨向天際投擲出他的黃金心臟。對於這些關聯,我無法找到清楚的證據,不過,至少這些希臘神話故事提供體操老師們豐富的想像素材。
(圖) 空間的三維度是充滿人性的
賦予空間靈魂
語言中對於道德完善的用語常是與身體姿態相關,這絕非巧合。我們以頂天立地形容正直的人(upright),而以人心崎嶇形容邪惡之徒(crook)。正確以挺直來描述,而錯誤則以扭曲或擰絞的意象呈現。英文裡,有話直說的人用"某人站在自己的話語上"(stand by her word)來形容,而另一類較不可靠的人則說是性格裡缺乏背脊骨或沒有骨氣(lack of backbone to his character),好像真理是和一個人站立或行走的樣態相關似的。我們也用空間相關的語詞表達情緒狀態,例如感覺高亢、低落、或是平穩。很明顯地,我們的感受與身體姿態有關。有時候,為了要跳脫自己真是沒用的想法或感受,我們只能把站立著的身體拉得更直,好像再一次回到自己原本有的高度/境界。即便像宗教(re-ligion)這個字,原初的意思是重新聯結(realignment)我們的靭帶(ligament)。或許這也是為何我們表達自我的身份或認同,英文裡的I,是垂直的一條線,這種頂天立地的圖形象徵著人之所以為人。並不是說有肢體障礙的人就代表在道德上有什麼匱乏。正好相反,我所從事的體操工作清楚地向我顯明,一個人的內在姿態和內在的直立性可以超越他身體上遇到的阻礙,煥發出人性的光芒-身體是人類的十字架,通過身體,復活的力量早已在人類身上閃爍生輝。 
這樣的語言表達並不是人為制定的,我們可以說這樣的語言把空間的本質和特性說得清清楚楚。例如,當我們說"上面"和"下面"時,切分上下的那個平面也正是我們與人相互遇見、握手、擁抱的空間。這是社交的場域,人們的心魂都在其中作用。在律動中,我們可以感受這個空間,好像是一片愉悅的水平面,人們和環境之間的流動交溶其中。 
區分"前"與"後"的那個平面則十分不同,這個空間不起漣漪,它對著世界發光,人們在其中感受到力量,這個空間帶著我向前進入世界,或是退後一步冷眼旁觀,這是與人類意志相關的空間。第三個空間區分"左"和"右",則更難進入,人們只能以思慮和審慎的方式才能切入,我們在這個空間裡揮刀作分析和判斷,釐析出彼與此。這些十分圖像式的對空間的描述,幫助我們一窺空間中三個向度並不是抽象的存在,它們與人類習習相關,所以我們可以輕易找到空間相關的語言來描述思考意志情感等的狀態,否則古希臘人為何會在鐵餅上鑄刻螺旋形的祈禱文(他們稱之為"說真話的圓盤"),再將之擲向地平線的彼端呢?
(圖) 水平面的上與下 
要求孩子在他們的肢體動作中如實面對這些切分空間的平面,我們並不是在賣弄學問或假道學,事實上,我們是要求他們穩固地立於人類的型態中,若從放射狀的中心點看出去,我們只做單向度的動作練習,那當然會變得笨拙(這時人們只是一具機械式的肉體向空間中伸展),而Bothmer體操努力要克服的也正是這點,我舉起手臂伸向水平的位置並感覺抓到自己身體的水平空間,除此之外,我還能感覺到這個空間屬於整個宇宙虛空,藉著宇宙而來的力量,我的存在因而可以充塞周身的空間,而那本來就是人類被賦予肉體要與之發生關聯的空間。這樣細微的差別,如果練得夠久(孩子們年紀尚輕,有機會長時間好好練習),它會完全改變一個人身體動作的質地,並尋回"娛樂消遣"一詞被遺忘已久的原義,也就是"再創造"(re-creation),這也包含一種對人性看法的更新,從古老的19世紀那種帝國擴張式的人類形象,追求對自身的肯定與信心,轉換到一種新的人性圖像-持續不斷地自空間中接收力量因而確立我們穩固在宇宙中的位置。
Paul Matthews是一位詩人,在國際文壇以其詩歌朗誦及充滿互動和愉悅的創意寫作工作坊而聞名。他的兩本書,關於創意發想的過程Sing Me the Creation以及Words in Place (皆由Hawthorn Press出版)對教學現場的老師、一般成人或是想要開發想像力的人們十分具有啟發性。他常行旅世界各地,原在Emerson College擔任詩學和體操的全職教席,目前已退休,但仍活躍在英國以及其他國家。他創立了Poetry OtherWise這個受到詩歌熱愛的人們所喜愛的組織。個人網站:www.paulmatthewspoetry.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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