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社會學與大宅院友善市集的相遇
文.黃上銓(台大社會所準研究生)
今年二月,我們這一群修習「社會研究方法」的同學正討論要選擇什麼當作這學期「田野研究」的主題,在大多數組員對友善市集與小農聯盟都還渾然不知的情況下,對宜蘭田園風光的嚮往,讓我們無懼交通的麻煩,仍選擇了這個題目,也開始與慈心華德福的家長結下一段緣份。
大宅院友善市集的前身是「友善耕作小農市集」,在草創期經歷了一些顛坡之後,最後與慈心華德福幼兒園合作,以小農為生產者,慈心華德福的家長為義工,市集就這樣運作著。而我們的研究問題也正是:與其他農學市集相較之下,這個市集是如此的特殊,有這麼一群志願幫忙的家長!那麼,促使小農、家長兩邊一拍即合的原因有哪些呢?
我們得到的結論是:小農方對「友善」的定義--對人友善、對環境友善,和家長方在華德福教育背後的人智學思想體系所學到的知識,是有親近性的。人智學的核心關懷是人的「身體」,每個人從自己的身體出發,進而關懷身體所處的環境,以及同樣具有身體的他人。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認為小農、家長雙方能順利結合其實有跡可循。
但撇開這些研究發現不談,對我們這些同樣有血有肉的社會研究者而言,這個「田野」,也就是研究者所研究的對象(家長、小農)與環境(小農市集、華德福學校),喚醒了我們身上的某股熟悉感,這個田野似乎有那麼一點特殊,好像我們在跑田野時回到自己的家(社會系)一樣,甚至很多組員在跑完田野時,考慮以後要來應徵華德福的老師!究竟是什麼因素讓我們這群社會系學生對華德福感到如此熟悉、親和的呢?
拒絕「異化」的教育
還記得踏進社會學理論殿堂的第一門課,老師要我們讀的是馬克思(Karl Marx)討論「異化勞動」的文章。所謂的「異化」是指,工人在資本主義勞動分工的體制下,因為只能從事局部的生產,進而與其生產的產品疏離。比如說從前的鞋匠在做一雙鞋子時,是從取得原料到拼裝成品都一手包辦,但在鞋廠裡的作業員,卻只能在生產線上重複打一個釘子、穿一條鞋帶,而勞動的心血又只能兌換僅足於溫飽的薪資,最後,那些精美的鞋子竟變得好像與他們無關似的。
其實,教育也是一樣的。在升學主義至上的台灣,體制內教育極度偏重智育,學生按照成績被分配到不同的系,從此不但又開啟了分工的循環(每個人只能學習他所在的系所教的那一小部分),學生也常不知道背誦那些知識是為了什麼。但當我們一踏進華德福小學,看到孩子們是在野外學習自然科學時,那種「原來可以用這種方式學習」的驚嘆便油然而生。
此外,華德福不因智育而偏廢藝能科目,使孩子可以在多個面向同時發展,在智育科目中又重視「體驗」,強調生活與學習的連結,這其實是能避免孩子們變成只有單一專業的,而不培養其它關懷或能力的「片面型人格」。對於我們這些學到「異化」概念後才開始去反思這問題的社會系學生來說,這讓我們不得不相信:馬克思的夢想有可能在這裡實現。
社群與社會
「社群」--華德福另外一個令人驚豔的特色,是在我們訪談幾位家長之後才歸納出來的。在參與友善市集的會議時,聽著委員們說著對市集的想像,其中之一便是創造出「消費社群」,希望能吸引並培養一群有自覺意識的消費者。但光靠個別小農在攤位上苦口婆心還不夠,還要本來就已經存在的一個社群,在瞭解並認同「友善」的理念之後,才能夠支持市集的生存。於是,我們這群研究者的下一個疑惑就是,這個業已存在的家長社群是怎麼來的?
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在於,這裡有一群願意學習並投入華德福教育的家長。這不是恭維,而是因為,對選擇「另類教育」這條路的父母來說,必須放棄習慣已久的升學主義思維,重新去學習屬於華德福的那一套觀念。包括說明會、師訓、讀書會、班親會等場合都能讓家長們聚在一起,去認識華德福,而家長們也會發現自己並不孤單,身旁有一群理念相近的家長在,可以一起去實踐些什麼。加上學校本身也常舉辦提供家長參與的活動、節慶,讓每個班級中,家長與家長之間都能互相認識,而能產生一股集體連帶的力量。如果華德福的家長像一般學校的家長那樣彼此互不相識,那友善市集絕對不可能達到今天的成功。
再把話題牽回到「我們」這群研究者身上,華德福的「社群性」為什麼讓我們印象深刻呢?這讓我回想起在自己在社會學理論的第一堂課中老師說的話:「社會學研究的最小單位,是關係。」在當今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被諸多制度界定而變得複雜,除了對少數較親密的人之外,每個人與其他人之間多只有利益的算計與交換;但在華德福的社群裡,我們卻看到最原始、純樸的,人與人之間分享以及信任的關係,每個家長都不再囿於自己的家庭與家務,而是能參與孩子的學習,並且自己也能和其他家長一起學習,甚至共同實踐。對於必須作研究,因而對社會關係極為敏感的我們來說,華德福家長之間的關係不但特殊,還是我們所嚮往的那一種。
市集:是事業,也是運動
2010年6月12日,在市集同樂會的場子,委員用了「事業」與「運動」兩個詞彙來定義市集。事業,是因為市集要賺錢,才能讓小農溫飽;運動,是因為市集的目標在於推廣「友善」的理念,讓更多生產者與消費者都意識到,對人、對環境的友善有多麼的迫切。
正巧,社會系每年都會開一門課叫作「社會運動」,而社會系的學生,也往往在瞭解到某些社會關係如性別、勞資的不平等之後,便滿腔熱血地投身運動。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華德福家長與社會系學生都比較具有參與社會運動的性情傾向?兩者有什麼共通點呢?
我猜,答案是,對兩邊的人而言,我們都和過去那習慣主流論述的自我決裂,並且選擇進入一套新的價值體系,或者說看事情的方式。對家長來說,華德福教育旨在配合人體的發展階段,以避免孩子身心靈的傷害,這其實會讓家長去意識到自己以前的生活,以及體制內的教育,有哪些不健康的地方。至於我們,則是透過社會學,去反思社會關係,戳破常識與主流論述的迷思,如此,才能進一步去想像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社會關係,並且朝那個目標努力。就這個意義來看,我想,華德福家長與我們這些社會系同學的邂逅,恐怕不只是偶然,而是必然了吧。
4 則留言:
感謝士詮這麼豐富的回饋,也給我們不同的視角,這是一場彼此受益的邂逅。
再次讀著上銓的文字與見解,突然對台大社會系起了尊敬的心!這樣子的教學,教會了上銓及其他組員的觀察分析能力,我不得不佩服這一群大學生的學有所思,思有所證!誠如這一群台大孩子,一大早從台北搭客運來參加上午九點鐘的市集委員會議,當我們問她們,會不會太早出門,造成不便!她回答說這是一種學習的機會,我們當為自己負責,早起不是問題!看了上銓的文字,驚覺這群孩子真是不小!她們有著清透的心靈,看待這個並不完美的社會!我很感動她們這一世代還充滿熱情與希望!猶勝過我們那一個年代!
很響往您的生活,請教您目前是如何能夠維持生活所需的收入,很想跟您學習
我們家外子還是很努力工作賺錢!他一直是在家工作的人,搬來宜蘭,並沒有改變他的工作方式,只是交際更單純些,在家的時間變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種地,木工.....等等!我們沒打算賣農作物,所以半X半農,自給自足,較無壓力!收入沒有多少,但是消費方式改變,勉强可以活口!還在努力讓自家更降低對新台幣的依賴度!努力但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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