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澤賢治(1896年8月27日-1933年9月21日),日本昭和時代早期的詩人、童話作家、農業指導家、教育家、作詞家。也是名虔誠的佛教徒與社會活動家。生於日本岩手縣。畢業於盛岡高等農林學校。
童話故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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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又三郎
波拉農廣場
卜多力的一生
要求特別多的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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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和三個醫生
大提琴手葛許
孿生星子
鹿舞起源
水仙月四日
渡過雪原
夜鷹之星
座敷童子的故事
開羅團長
土神與狐狸
以下是賢治老師的一篇童話 " 要求特別多的餐廳 "
宮沢賢治〈注文の多い料理店〉
原著:宮沢賢治
翻譯:紅豆佳譯人
青空文庫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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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年輕紳士一身英國士兵裝扮,扛著閃閃發亮的獵槍,牽著兩條狀似北極熊的狗走在深山裡,地上落葉喀撒喀撒響著。紳士說:「這裡的山到處都不像話。半隻鳥獸都沒有。來什麼都好,真想早點砰砰的開個幾槍啊。」
「在鹿匹那黃黃的肚子上賞牠個兩三發,豈不痛快。想必會原地繞個幾圈,噗通倒地。」
這是山裡頗深之處,就連領路的職業獵人也摸不著頭緒,不知走去何處了。
更糟的是,山裡環境過於嚴苛,兩條貌似北極熊的狗竟同時暈眩,吠了幾吠,接著口吐白沫而死。一位紳士翻了翻狗的眼皮,說道:「老實說,我損失了兩千四百元。」
另一位紳士歪著頭,心有不甘的說:「我虧了兩千八啊。」
先說話的紳士臉色驀然變樣,盯著另一位紳士的臉,說道:「我想回去。」
「咿,我正覺得冷,肚子也餓了,也想回去呢。」
「那就到此為止吧。回程到昨晚的旅館,花個十元買幾隻雉就好了。」
「也有賣兔子吧。買幾隻回去不也一樣。那就回去吧。」
但令人困擾的是,他們仍無頭緒,不知該往哪走才能回去。
狂風蕭蕭,雜草悉窣,樹葉喀撒,樹幹叩咚叩咚的發響。
兩名紳士在悉窣作響的芒草之間說著:
「肚子餓扁了。從剛才開始肚子就痛得受不了。」
「我也是。提不起勁走路了。」「我不想走了。唉,傷腦筋,真想吃點東西。」
「真想吃點東西啊。」
就在此時,回頭一看,竟然有一棟氣派的洋房。入口前有塊牌子,寫著:RESTAURANT
西洋餐館,WILDCAT HOUSE,山貓軒
「你看,真剛好。真難得有一家店。還不進去嗎?」
「咦,開在這種地方可真奇怪。不過,起碼可以吃點東西吧。」
「那當然。招牌上寫得還不清楚。」「進去吧。我好想吃點東西,都要昏倒了。」
兩人站在入口。入口由白色瀨戶磚瓦建成,實在豪華。
門口有扇玻璃門,上面有金色文字,寫著:「不論您哪位,請進。千萬不必客氣。」
兩人這下欣喜若狂:「乖乖不得了,這世間畢竟是美好的,今兒個苦了一天,這下卻碰到這等好事。這雖是間餐館,但我們可有免費大餐可吃了。」
「看來是這樣。『千萬不必客氣』,八成是這個意思。」
兩人推門入內。一入內就是一條走廊。玻璃門的內側有金色文字,寫著:「非常歡迎特別肥胖者或年輕人。」兩人看到如此歡迎之字眼,更是欣喜至極。
「喂,我們就是備受歡迎的呀。」「我們符合兩個條件。」
快步穿過走廊,看見一扇塗著水藍色油漆的門。
「這房子真怪。為何這麼多門呢?」
「這是俄羅斯的風格。寒冷地區或山裡都這麼蓋。」
兩人要開門時,發現門上有黃色文字寫著:「本店是要求很多的餐館,請多多包涵。」
「這麼時髦。這裡可是深山野嶺啊。」
「可不是嘛。你看看東京,大餐廳不也很少開在大馬路上?」
兩人一邊說,一邊打開那扇門,發現門的內側寫著:「要求也許有點多,請多多擔待,多多擔待。」一位紳士橫著臉,說道:「這到底什麼意思!」
「嗯,不就是因為要求太多,要花太多功夫準備,所以才留言賠不是啊。」
「大概吧。真希望快點有個房間。」「然後一屁股坐到桌子上。」
然而,又出現一扇門,真是太囉唆了。門旁有面鏡子,其下放著一把長柄刷子。
門上紅字寫著:「請來賓在此整理頭髮,然後清除服裝上的泥巴。」
「這還差不多。我剛才在入口時還覺得,這裡終究是荒郊野外。」
「真是講究啊。常來光顧的,一定是些特別了不起的人物。」
於是兩人將頭髮梳理整齊,刷去鞋上泥土。
結果發生什麼事呢?刷子一被放到板架,就化為煙霧消失,一陣風轟隆的吹入室內。
兩人嚇了一跳,彼此靠近,軋的一聲打開門,前往下一個處所。兩人這時心想,不快點吃些熱呼呼的東西,補充點精力的話,簡直是要山窮水盡了。
門的內側又寫著奇怪的訊息:「請將槍枝與子彈放在這裡。」仔細一看,門旁有個黑色檯子。「有道理,帶著槍枝吃飯成何體統。」「唉呀,果然是大人物會來的地方。」
兩人卸下槍枝,解去皮帶,將之放到檯上。
又出現一扇黑門:「請脫下帽子、外套、鞋子。」「怎麼辦,要脫嗎?」
「沒辦法,脫吧。會來到這麼裡面的,應該是非常不得了的人物。」
兩人將帽子和大衣吊到掛勾上,脫去鞋子,趴噠趴噠的走入門內。
門的內側寫著:「領帶夾、袖扣、眼鏡、錢包、其他金屬製品、特別是尖銳物品,也請都放在這裡。」門旁還放著又黑又堅固的金庫,庫口是開著的,甚至還附有鑰匙。
「嘿嘿,看來有些菜要用電力烹調呢。所以帶著金屬就危險了。而且還強調不能帶尖銳物品。」「沒錯。看樣子回去前要在這裡買單。」
「看來是這樣。」「沒錯,一定是。」
兩人或拿下眼鏡、或解開袖扣,一股腦兒放入金庫,啪喳一響的上鎖。
載往前走一回,又有一扇門,門前有個玻璃壺。門上寫著:「請用壺中鮮奶油徹底塗抹臉部及手腳。」看看那玻璃壺,裡面的確裝著牛奶製成的鮮奶油。
「為什麼要我們塗鮮奶油?」「這個啊,外面非常冷吧。房子裡卻非常暖和,這樣皮膚會裂開啊。塗上鮮奶油就可以避免。看樣子裡面有非常崇高的人物啊。想不到,我們或許可以在此接近那些貴族。」兩人以壺中鮮奶油塗抹臉手,接著脫下襪子,塗抹雙腳。不過鮮奶油還有剩,於是兩人假裝塗臉,卻偷偷的吃下。
之後趕緊打開門,發現門的內側寫著:「已經徹底塗抹了嗎?耳朵也有好好的塗過嗎?」門旁還放著小小的鮮奶油壺。「唉呀呀,我可沒塗耳朵。差點耳朵就要龜裂了。這餐館主人真是準備周到。」「嘿,真是無微不至的貼心。不過,我真想快點吃東西,這裡卻到處都是走廊,怎麼吃呢?」說著前方又有一扇門。「好菜即將上桌。不必再等十五分。馬上就能吃了。快把瓶中香水灑到你頭上。」而門前就放著金光閃閃的香水瓶。兩人撲滋撲滋的把香水往頭上灑。但這香水的味道卻跟醋很像。「這香水怪怪,有酸臭味。怎麼回事?」
「搞錯了啦。一定是女僕得了感冒,放錯東西。」
兩人打開門,走進裡面。門的內側寫著好大的字:「要求這麼多,一定很煩吧。真可憐。這是最後的要求了。請將壺中鹽巴大量的抹在身上,好好的按摩。」
怪不得一旁放著青色華美的瀨戶鹽罐,但這次,兩人大驚,彼此望著對方塗滿鮮奶油的臉。
「太奇怪了。」「我也這麼覺得。」「所謂要求很多,都是店裡在要求的。」
「所以啊,這西洋餐館,就我看來,不是讓客人吃西餐,而是把客人做成西餐,然後吃掉的店家啊。這也……就、就、就、就是說……我、我、我們要……」
渾身發抖,嘴裡吐不出一字一句。「快……」
其中一位紳士想推開身後的門,但怎麼著?這門竟然紋風不動。
遠處還有一扇門,上面有兩個很大的鑰匙孔,是銀色刀叉的形狀。門上寫著:「唉呀,感謝您不辭辛勞。做得非常好。快點兒,快進到我肚子來。」鑰匙孔內可見兩隻青色眼珠望過來,滴溜溜的轉著。
「媽呀!」兩人不住顫抖。兩人都哭了出來。
於是門內傳出低語聲:「不行啊。他們發現了。好像也沒抹鹽巴阿。」
「那當然。老大那樣寫不好啊。什麼『要求這麼多,一定很煩吧。真可憐』,這樣寫太不小心了。」「管他的。反正他連骨頭都不會分給我們。」
「是啊。但要是他們不走進來,那我們可得負全責。」
「催一下吧,催一下。喂,客人啊,快進來。進來啊。進來啊。盤子都洗好了,菜葉也都用鹽醃過了。就只差把你們跟菜葉加在一起,再放到白白的盤子上啊。快過來。」
「嘿,歡迎歡迎。莫非您不喜歡沙拉?那現在開始為您生火,用油炸如何?總而言之,快進來吧。」
兩人心慌意亂,顏面擠在一起,像一張皺巴巴的紙,彼此對看,渾身發抖,泣不成聲。
門內傳出呵呵笑聲,叫道:「進來吧,進來吧。哭成這副德行,好不容易塗好的鮮奶油不都給沖掉了嗎?嘿,我這就去拿瓷器來裝。好了,快點進來。」
「快點進來。老大已經戴好餐巾,拿著刀子,舔著嘴唇,等著客人進來呢。」
兩人哭啊哭,哭啊哭,哭個不停。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汪、汪、吼」的聲響,兩條北極熊般的狗衝破了門,奔入屋內。鑰匙孔內的眼球立刻沒了蹤影,兩條狗嗚嗚低吼,在屋內轉了幾圈,接著又汪的一聲高吠,驀的奔向下一扇門。門板轟隆一響開啟,兩條狗飛奔而去,深入內裡。
門的另一邊,一片黑暗之中發出「喵嗚、汪、砰咚砰咚」的聲音,之後發出嘎撒嘎撒的聲響。房子如一陣煙霧消散,兩人站在草叢之中,冷得直發顫。
定睛一看。上衣、鞋子、錢包、領帶夾就掛在一邊的樹枝上,或者散在地面。狂風蕭蕭,雜草悉窣,樹葉喀撒,樹幹叩咚叩咚的發響。
狗兒低鳴而歸。接著身後有人叫道:「先生,兩位先生!」
兩人突然打起精神,呼道:「喂,喂,我們在這兒,快過來。」
職業獵人頭戴蓑帽,悉悉窣窣的撥開雜草走來。這時兩人總算安心了。
回程吃著獵人帶來的麻糬串,花個十元買了雉,回到東京。
可是,兩人先前如紙屑般皺在一起的臉孔,即使回到東京,泡了澡,也無法恢復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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